郭老頭沒有親戚，在紅綢鎮上也沒有朋友。和他一個年頭做工的人早都死了，鎮上的年輕人視他為長輩和工頭，卻沒有人與他走得近。

於是發喪下葬的事都落在姜綺羅身上了。因為時間緊迫，她沒有大動幹戈地操辦喪禮，只是讓阿金連夜做了壽衣，她去鎮外賣了副棺木而已。

第二天就是喪禮，因為郭老頭平素的地位，紅綢鎮上剩下的那些人還來露面。

因為郭老頭說不喜歡外人進他家，所以姜綺羅擋在門口。鎮上的人不得入內，心裏更是不滿。尤其是看到院子裏寒酸的幾根白布條和那口薄薄的棺材，他們更是看不過眼。

“哼！郭老頭給姜家幹了一輩子，你就這樣送他入土？”

“又是公主又是富豪公子的，你那麽有錢，倒是搞個大點的排場嘛！”

“昨天還跟老郭一臉親熱，人一死茶就涼啊！”

“就是，你不是把郭老頭看得跟親爹似的嗎？你就是這麽送走你爹的？”

說話的有男有女，無一例外地是一副譴責姜綺羅虛偽不孝的語調。

姜綺羅依然穿著昨天的衣服，只是在額頭上束了一條白布，權當披麻戴孝。她瞥了最後說話的那人一眼，冷冷地說道：“你當真說對了，我送走姜老爺的時候，他的棺材還不及這個呢。”

姜綺羅對姜老爺的怨恨從不曾化解。如果不是姜大器已走，她是唯一能收屍的人，她根本就不願意理會這件事。所以姜老爺的喪事很低調，在一個清晨悄然埋在了祖墳旁邊。他死在牢獄裏，於情於理都不可能大張旗鼓地辦喪事，所以沒有墓碑，只有低矮的墳塋。

姜綺羅的目光掃視過一張紙詫異的臉，說道：“喪事從簡，是因為死後之事我從不在意。我不在意，是因為我不怕死。我連死的都不怕，更不會在意你們的風言風語。”

人群被她冷靜而尖銳的目光所懾服，靜默了幾個呼吸的時間，有人低聲地說了一句：“那叫不要臉！”

姜綺羅只當是有一只蒼蠅在耳邊飛舞，連理也不理，繼續她的話：“我與郭老，兩面之緣，你們和他，卻是幾年十幾年的鄰居。我為他入殮發喪，你們來他的門前陰陽怪氣，我為他做壽衣，你們給了錢？還是出了力？他屍骨未寒，你們眼裏沒有他，卻只是教訓我，大概孔聖人都沒有你們高尚吧！”

阿金站在院籬笆之後拍手稱快：“你們這才叫不要臉！”

鎮上的人有些紅了臉低了頭，有的狠狠地對姜綺羅翻白眼，發現她沒有註意到，還要等她的目光移過來時再翻一遍，確保她看清。但還是有幾個脾氣暴躁的漢子，他們還記著昨天左吉遭受的折磨，這時大喊起來：“左吉死了，郭老頭也死了！你就是災星！快滾出我們鎮子！”

聽到有人帶頭，那些沈默的人忽然都義憤起來，跟著大喊道：“對！你快走！紅綢鎮不歡迎你！”

幾個前排的人沖出人群，拉拉扯扯地就要拖走姜綺羅。姜綺羅想要掩上院門，不過工人的力氣總比她大，他們頂住了門，一使力把門板都卸了下來。

阿金高聲叫道：“你們就是這樣對郭老的家嗎？難怪他不喜歡你們進來呢！你們和強盜一模一樣！”

阿金說得分毫不差，這些人急怒攻心時果然和強盜沒有兩樣。他們毫不理會姜綺羅和阿金是女子，一上來就粗暴地抓她們手臂。姜綺羅用盡力氣推開了一個，立刻就有另一個人從另一邊撲過來。

阿金看到一群胳膊粗壯的大漢沖過來，早就動都不會動了，情況只會比她更糟。

但是姜綺羅卻毫無懼色，甚至在看到接近她的那些人時有幾分憐憫。

“噗”“噗”兩聲，離姜綺羅和阿金最近的兩個人感到手背上一痛，隨即發出了慘呼。他們倒在地上，扶著自己的手臂，一人覺得整個手臂酸麻脹痛，另一個覺得手臂消失了，仿若被無形的刀削去一般。

“我的手！”“怎麽回事？”兩個人攥著手腕哀嚎，其餘的人只見他們的手完好無損，全然不懂為何二人一臉痛苦。

忽然，有人顫聲道：“是、是郭老頭還魂了吧！你們快看……”

說話的人手指顫巍巍地指著地上，那裏落著兩顆黑漆漆的小木塊，姜綺羅走過去一瞧，原來是兩枚梭子。這是織工用的工具，出現在這裏也不奇怪。

“是郭老頭的東西！他要詐屍啦！”

“快跑啊！僵屍要咬人啦！這個地方不能住了！”

來勢洶洶的人群如潮水一般退去，如蒸汽一樣驟然從門口消失，連那兩個手臂被顯靈的梭子打殘的人都狗攆鴨子一樣地跑了。

阿金恢覆過來，回頭看著靜悄悄的屋子，忽然露出一笑：“你又救了我們一回！真不知道該怎麽謝你了！”

姜綺羅也轉了身，道了聲多謝，不過她的臉色遠沒有阿金輕快，還有點嚴肅：“郭前輩說不喜歡外人進入他屋中，我知道這次是權宜之計，不過還是尊重一下死者為好。”

顥天從窗口跳到了屋子背面，姜綺羅和阿金看不到的地方，他朝院子那邊瞪了一眼，心道這個任務並沒有因為與姜綺羅相見而變得輕松，又要保護她，又不能讓那群二貨鎮民看到他，他只能找個暗器打個穴位啊！至於被當成了什麽死人詐屍，那可不是他的設計。

結果姜綺羅還挑肥揀瘦，這活兒真是沒法幹了！

幸好阿金算是有良心的，喊了一聲：“我做好吃的給你呀！”

紅綢鎮上的人卻沒有他們這份閑心了，他們正忙著回家壓驚，卻發現鎮上唯一的那條大路上有煙塵升起，一車一馬漸漸走近。

才在郭老頭見見過亡靈顯靈，這時又見到路上有人，他們不禁往彼此身邊靠了靠，人群驟然縮了一圈。他們不敢動，但是車馬仍在緩緩走來，好像緩緩逼近的死神。

車馬逐漸變得清晰，他們看到當先的是一匹神采飛揚的馬，馬上是一位風流瀟灑的公子爺，神采絕非凡人。

公子爺跳下馬，見到全鎮的人都聚在路口，十分不解：“你們怎麽這個臉色？撞鬼了？”

“啊——原來你是個人啊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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